作家部落 张戬炜

    46、奓开着  

     

    什么最吸引人?据说是讲故事。那个“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”,可是迷倒了几代人的美谈。现在,一件衣服,讲一个与欧洲国家皇亲国戚有关的故事,哪怕是小如梵蒂冈王国,就是世界大牌。否则,去大卖场摆摊子吧。

    为了吸引眼球,我开始讲故事。

    说当年有兄弟两人,生在一个土山下的小村庄,一个叫“大大”,一个叫“多多”。因为没有石头,所以村里只有茅草屋,大风一刮就倒。兄弟俩不服,只要是山,就有石头。有石头,就可以盖房子。石头房子是风吹不倒、雨打不进。于是就上山去挖,学那老愚公挖山不止。一个洞挖得是深不见底,突然飞出一只白鹤,“喳”地叫一声,飞天而去。此时,土山里终于挖出了石头。大大、多多兄弟因为挖山太辛苦,见石头后大笑而逝。

    乡亲们住上了石头房子,感谢不已,就把“大”、“多”两个字合起来,组成一个“奓”字,给土山命名,以纪念这对兄弟。于是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汉字。

    字是造好了,读什么音呢?因为有一只白鹤飞出,还“喳”地叫了一声,所以,这个字就读“喳”,拼音为:zhà。

    这个故事与常州方言有什么关系?有,大大地有。常州方言里有关“张开”的事,大部分与“奓”扯不清。

    譬如常州人说“两只手张开着”、“五个指头张开着”、“大门张开着”、“衣服下摆张开着”、“双腿张开着”、“嘴张开着”等等,其实都应该写成“奓开着”。至于为什么,容我道来——

    张,此字的本义是“施弓弦”。什么叫“施弓弦”?就是把弦装到弓上去。与之对应的还有一个“弛”字。什么是“弛”?就是把弦从弓上解下来。把弦装上去叫“张”、解下来叫“弛”,留下一个成语叫“文武之道,一张一弛”。

    此说据清代陈昌治刻本《说文解字·弓部·张》:“施弓弦也。”《礼记·曲礼》中“凡遗人弓者,张弓尚筋,弛弓尚角”之说,《仪礼·乡射礼》中“遂命胜者执张弓,不胜者执弛弓”之句,均为此论之据。

    其后,因“张弛”之义而使“张”字衍生出许多别义,譬如“大”。例见《诗经·大雅·韩奕》:“四牡奕奕,孔修且张。”譬如“设”。例见《史记·曹相国世家》“乃反取酒张坐饮。”譬如“开”。例见《老子·道德经》“将欲翕之,必故张之。”还有《左传·成公十年》中“晋侯将食张如厕”的“胀满”义、《左传·昭公十三年》中“子产以幄幕九张行”的数量词义、《史记·高帝纪》中“复留止张饮三日”的帏帐义。还有许多,比较复杂,多看了要头昏,至此为止。

    回过来说“奓”。

    奓,《广韵》、《集韵》、《韵会》三大训诂学著作对它解释都是“张也,开也。”别无它解。其实,不看解释,只要看一看它长的那模样,就知道意思了。嘿嘿,不就是比“大”还要“多”一点嘛。

    晋代有个非著名文青,叫成公绥——为什么是“非著名文青”啊?因为《晋书·文苑传》里说他“少有俊才,词赋甚丽。闲默自守,不求闻达。”换言之,幼儿园里就能写好文章了,但他憋得住气,就是不让大人们知道——写过一篇著名文章,叫《天地赋》。这气魄,一出手就是写“天地”,完全违背现代汉语写作教程关于“从小处入手、往深处开掘”的教导,居然还成了名篇。里面有一名句曰:“何阴阳之难测,伟二仪之奓阔!”

    终于出来了,奓阔!什么叫奓阔?就是比辽阔还要阔!比大还要多!这下理解了,奓,其实就是打开到最大限度。

    两相比较,可以看出,在形容“打开”这个动作上,“奓”先生的资格比“张”先生要老,也生动、准确得多。所以,常州人说“两只手张开着”、“五个指头张开着”、“大门张开着”、“衣服下摆张开着”、“双腿张开着”、“嘴张开着”等等,应该是用“奓开着”。

    谓予不信,请学习一下庄子大师《知北游》里那句“神农隐几阖户昼瞑,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,老龙死矣”的教导。所谓“奓户”,就是把门打开到最大尺度。清代的袁枚老师学富五车,也用过“奓户”这词。例见其《祭妹文》:“适先生奓户入,闻两童子音琅琅然,不觉莞尔,连呼则则。”据说现在陕西人表达“显摆”、“摆阔”之义时,还用“奓势”一语,意思是阵势摆得无边无沿,就是“奓”字的遗韵。

    “奓”先生的历史有多久远,现在无考。庄子当年用过,说明先秦时期是耳熟能详之语。商周时期的青铜器,有一种像现在的痰盂一样的器皿,口子边沿很大,名叫“奓斗”,且此器型一直沿用到清代皇宫,材质从青铜演变到陶瓷,名称一直没变。可见“奓”先生在汉字历史上的资格之老、辈分之高。

    想多说一句的是,“奓”先生在某些问题上会显得有点暧昧,譬如民间歌谣,就常用它来比喻情色。湖北有首民歌叫《想吃石榴等奓口》,就涉嫌此义。词曰:“(女)哥哥你切莫过来偷啊/你尝也要看时候啊/等到石榴它红奓口啊/就怕你没得哟好胃口啊/(男)幺妹你莫欺我胃口小啊/你不晓得哥哥的好身手啊/哪天你把我撩发性啦/还怕你一个奓石榴!”

    至于常州话,各位看官,我就不多说了。